刘仁俊:等待下只白鱀豚出水一跃
开讲啦(2020年2月15日)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刘仁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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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江,不仅孕育了古老的华夏文明,也滋养了万象生命。2020年年初,一则长江白鲟灭绝的新闻令很多人痛心,而作为长江的旗舰物种,被宣布功能性灭绝的白鱀豚,更是见证了长江曾经的严重透支。本期嘉宾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刘仁俊研究员,他饲养了二十二年半的白鱀豚淇淇是截至目前已知的,人类见到的最后一头活着的白鱀豚。
一通电话 此后半辈子都跟淇淇联系在一起了
1980 年1月11日的晚上,刘老接到一通电话,在湖南城陵矶捕到了一只活的白鱀豚。数九寒天的日子,刘老二话不说,随即借了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就动身赶往湖南。看到尾柄被麻绳捆着,系在渔船上,养在水里的白鱀豚,刘老顾不上江水有多冰冷,直接跳到江里面去,把淇淇抬上悉心布置的吉普车,运回水生所。但没想到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,淇淇太虚弱了,背部两个对穿的大洞,是捕捞过程中铁钩造成的伤口,看上去像是烂了一样,一挤全是脓液。为了医治淇淇背部的伤,刘老专门到北京动物园,请了两名专业的兽医帮忙。但是,大半年过去了,治疗一直没什么起色,淇淇的皮肤已经溃烂,让刘老焦虑不已。后来,他突发奇想,给淇淇用四层的消毒纱布做了一个背心,上面撒了生肌散和云南白药。五天过后,纱布一掀开,淇淇皮肤上的伤口上发生了奇迹。“哇,全好了!”刘老在回忆这段时,脸上堆满了笑容。
白鱀豚淇淇不仅在刘老心里种下了深深的思念,更在他的手上留下了永恒的印记——一个非常明显的疤痕。看着手上的这个疤,刘老说“我很感谢它”。这是在刘老给淇淇一次喂鱼中发生的,淇淇不小心咬到了刘老的手,它一发现是刘老,就赶忙松开。白鱀豚是充满灵性的动物,聪明的淇淇记得这个对它悉心照顾的人类朋友。世界上的生灵都是以爱作为最基本的交流元素,你对它付出多少,它一定能够感觉得到。
2002年7月14日,又是一通电话,打进了刘老的家,而这次传来的是淇淇去世的消息,让他去看看淇淇。刘老说他不想去,他们让他来是要去解剖淇淇。“你想,我养了它二十二年,这么好的感情,我舍得动手,把它千刀万剐吗?我不愿意啊!”现在,淇淇静静地躺在水生所的标本室。刘老说他不愿意到那个地方。“我一看到这个标本,就想到淇淇可爱的样子,现在躺在那里不声不响的,我心里不舒服。”
白鱀豚和长江白鲟的消失带给我们怎样的反思
在淇淇短暂的二十二年生命中,曾经有过一个同伴。1986年刘老带着六十多个渔民,在长江边上没日没夜地等啊等,等啊等,终于等来了一只雌豚——珍珍。也就是在1986年,历经长江考察,刘老和他的团队向世界宣布,长江有三百多头白鱀豚。淇淇和珍珍曾经有过快乐的时光,但是,就在它俩相伴两年半,即将配对成功的时候,珍珍因为间质性肺炎去世了。刘老也尝试着再去给淇淇找同伴。他每年在长江上跑,每次都满怀希望地出去,但总是无功而返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,白鱀豚就逐渐从长江里消失了。刘老说,白鱀豚在长江里头是没有敌人的。它的敌人是什么?是人!建坝建闸,阻碍了鱼类的洄游通道,鱼类很难长大,白鱀豚的食物紧缺;作为航运业的重要通道,长江上密布着大吨位船只,锋利的螺旋桨甚至将白鱀豚一切两半;渔民非法捕鱼,更是让白鱀豚在水下的生活危机重重…… 最初白鱀豚是长江的主人,人类是客人,可如今进化了2500万年的白鱀豚在人类50多年对长江的开发后,消失了。
行走江湖 他期待下一只白鱀豚出水一跃
一位研究方向为河流生态评价与修复的同学提出了自己的疑惑。她了解到,关于长江立法的声音最早是出现在上世纪九十年代,之后,曾经有一部《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法(专家建议稿)》而在2019年《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保护法(草案)》被首次提请审议。从长江法到长江保护法,这多的两个字,多了什么?刘老说,这尽管是两个字的变化,实际上是思想理念的发展。以前不管生态,只讲发展,但我们现在知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。“保护”两个字加进去实际上就更加定位准确了,强调了法律的功能,保护长江成了我们国家的发展战略,各个工作就要以此为纲。长江保护法会让全流域的省市都明晰责任,意识上达成统一,步调一致,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范围内,保护的声音会压倒一切。
刘老分享,自1963年复旦大学毕业以后,就被中科院水生所的同志看上了,说他身体好,可以走江湖,从此就走了一辈子江湖,研究生活在长江的生灵。他痛心呼吁,修复长江受损生态系统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,保护长江母亲河事关长远发展,事关生态文明建设全局。他期待随着2020年开始的长江流域重点水域“十年禁捕”措施的实施,长江自然保护区群的建立,有朝一日能再次看到白鲟、白鱀豚等珍稀水生生物跃出水面。
与“长江女神”白鱀豚结缘
我们最近公布了一个消息,2020年的1月1日的零点开始,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十年禁捕。国家下这么大决心,不得了的。为什么呢?在1954年我们长江流域的渔业捕获量是四十三万吨,到2011年我们渔业捕获量不到十万吨。我们长江流域生态越捕越糟糕,鱼越捕越少,老百姓越捕越穷。长江流域现在水生生物有四千三百多种,是生物物种多样性的基因库,鱼类四百多种。鱼类对长江生态系统来讲,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,它是一个晴雨表,鱼少了,对于其他生物也是很大的威胁。在我来参加工作这么多年,眼看着水生生物一个个地消失。比如说我们现在讲了,白鲟就消失了,长江的鲥鱼现在你们看不到了,还有凤尾鱼也不行了。我最痛心的是我研究的白鱀豚,我也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了。
白鱀豚是一种哺乳动物,只在中国长江有。白鱀豚在长江里头是非常神奇的,人家都说它是“长江女神”,很敬重它的。七十年代开始,外国很多专家,都给我们国家领导人写信,有的要来租一条船,到长江去考察白鱀豚,有的要一个平方厘米的皮做研究,有的要一毫升的血,要研究血液。好多国家都来研究白鱀豚,到底怎么回事啊?我们1978年10月份,组建了白鱀豚研究组,从此以后就跟白鱀豚结上缘了。
救治白鱀豚淇淇
1980年1月11日晚上,我接到湖南岳阳城陵矶一个电话,是水产收购站一个同志打来的。他问我:“我有一头白鱀豚是活的,要不要?”我说:“要,我马上来。”向所里面借了一台破吉普车,叫了几个同事,晚上九点钟出发,早晨大概五点钟左右,到了那里。看到有一个渔船,它这个白鱀豚,后头一个尾柄,尾巴很大,把它绑在尾柄上面,身体就丢在水里面,拖了过来了。我好心疼,靠岸以后,我就赶快跳到水里去,也不管冷了,用个担架赶快把它托起来,我的吉普车下面铺了稻草,铺了泡沫塑料,赶快把它抬上来。时间就是生命,饭也顾不得吃就开回来了。但是问题是,这渔民当时在城陵矶江边一个水凼子,在那里他把他船一堵以后,就要抓白鱀豚,抓白鱀豚呢,他一个人抓不动,怎么办?因为渔船都有铁钩子,用铁钩子,一下,颈上面把它钩住了,钩住了这样拉起来,这拉起来不要紧,四厘米直径,八个厘米深,两个对穿的洞,把它抓起来了。所以我养了五天以后,白鱀豚这个伤口就化脓了,化脓了以后,发高烧,就不行了。
天哪,我刚开始研究白鱀豚,我不会治,怎么个治法不知道,急得要命。后来想办法就到北京动物园请了两个兽医来。治病用什么呢?用双氧水消毒,双氧水是很厉害的,一放上去,皮肤上面受伤的地方就直冒泡。我怕它把这个双氧水流到鼻孔去就麻烦了,肺伤到了这不是要命吗?所以我就用一大把消毒棉花,就把它围在鼻孔边上,防止双氧水掉进去。这个消毒效果很不错,很好,可是我看到这对皮肤有伤害,后来第二次的时候,我就跟他说,你这双氧水不能用,他说不要紧,我们陆生哺乳动物都是这样用的,都是用双氧水来消毒的,他不肯。可是第三次一看,除了伤口以外,颈背部整个皮肤全部烧伤了,皮肤掉了,就不能搞。
他们就回去了,他也不晓得怎么搞了。你可以走了,我是养白鱀豚的,我怎么办?一天到晚想怎么弄,我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,顾不得管了,只能看到白鱀豚,它是宝贝。后来我就想为什么会这样情况呢?因为它是水生哺乳动物,它再好的药,一换药以后,一放到水里马上没有用了,关键是这个问题。我想说人为什么会治伤的呢?就是搞纱布,我准备做一个背心,给它穿个背心,为什么呢?它有鳍子,它在前后把带子一绑,维氏油膏,生肌散,云南白药都给上好,上好以后,它有两个大洞嘛,有个引流纱条塞进去,塞好以后又用四层纱布,用凡士林给它盖在上面,盖上一遍。我就给它穿个背心,绑好,下水了。过了五天要换水,一回来,拿回来一看,把纱布一揭开,皮肤全好了。你看我们把土办法,就治好了白鱀豚的伤。
我们之间有很深厚的感情,只要我到白鱀豚池子里面去,它就会过来,把头伸出来,伸出嘴巴摇头晃脑,问你要东西吃。白鱀豚淇淇很乖巧,有一次它吃鱼的时候,一下把我咬住了,把我手咬住了,咬住了以后我觉得好痛。淇淇它认得我,晓得是我的手,不能咬,赶快就松开了,好乖哦。
给淇淇找个对象珍珍
白鱀豚越来越大,大了以后它成熟了,它总要找对象,我们在1986年给它捕了一头配偶,叫珍珍。那我怎么给它介绍对象呢?把这个淇淇跟珍珍能够互相认识,能生活在一起呢。它不能随便一起的,要咬的。后来我把它养在两个池子里,不同的池子里,因为这里头一个一米宽的缺口,它不过去。好,我有什么办法呢?一边珍珍,一边是淇淇,两边同时喂鱼,越喂越靠近,越喂越靠近,互相就认得了。有一个“人”在那里,它晓得有一个“人”在那里,它知道了,但是始终不过去。不过去没办法,有一天下阵雨,好大的雷哦,一记下来,把珍珍吓到了,吓过去了。过去以后呢,珍珍跟那个淇淇,两边游不靠拢,搞了个把月以后,它们互相就认识了。喂鱼的时候,我这淇淇从来不跟珍珍抢东西吃,让珍珍吃饱了以后,它才去吃,它怕珍珍。后来就逐步逐步让它互相亲密关系搞好。后来能够一起游,相处得很好,蛮好的。
后来由于我们珍珍得了间质性肺炎去世了。找了半天,找了个对象又不在一起。所以后来我每年带了三十多条渔船,六十多个渔民在长江里走,找白鱀豚啊,找不到啊,到处找,就始终找不到。到九十年代以后再也看不到了,我再找也找不到了。我对它,非常难受,非常对不起它,我没有给它找个对象,没让它成个家。多不好。我对不起啊,让你们失望了。
亲手将淇淇千刀万剐
后来我2000年退休了,2002年7月14日,余秉芳师傅给我打电话:“刘老师,淇淇走了,你要去吧,你要看一看,它走了,年纪大了。”我说:“余秉芳我不去了,你们搞吧,我不去了。”他说:“你一定要去,你不去不行。”为什么要我去呢?因为解剖这鲸类动物,我是一把手,要我去解剖。天哪!你想,我养了它二十几年,这么好的感情,我舍得动手把它千刀万剐吗?我不愿意啊!我心里不舒服啊!后来他们一定要我去,没办法,我只好去了。把它做成标本,现在白鱀豚馆里头,标本就放在那,我很少去,我去一看到这个标本,就看到淇淇可爱的样子,现在躺在那里不声不响的,我心里不舒服。
白鱀豚和白鲟的消失,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反思?
白鱀豚消失了,白鲟也消失了,它两个物种的消失,它留给我们什么反思呢?我总的一句话:是人把它逼到了绝路!它没有任何敌人,它的敌人就是人!为什么这样说呢?我们长江有一千多个湖泊,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,因为长江里头浮游生物很少的,鱼吃的饲料很少,因此它主要是在湖里面长大的,长大了以后,鱼就从湖里面出来,出来以后就到长江深草里去过冬。可是,为了农业灌溉需要,我们长江里头一千多个湖泊,除了洞庭湖、鄱阳湖以外,全部建坝建闸了,把它洄游通道全部隔断了,鱼出不来也进不去,鱼不能繁殖后代了,这是一个原因。第二个原因是渔民要生活,要吃饭,他就要捕鱼,因此他就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捕。比如说有一种叫滚钩,滚钩是这一条船上面,挂了很多钩子,一挂上以后就抓到鱼了。抓到鱼以后,白鱀豚来了吃鱼啊,在滚钩上一刺以后,滚钩一下就把白鱀豚挂上了。这一挂上以后,它动啊,痛啊,一动越滚越多,那白鱀豚游不动了,只好闷死了。我们长江是黄金水道,要发展运输业,这是我们国民经济发展的需要,开船就有螺旋桨,螺旋桨发出来的声音跟鲸类动物的发声有点相近。它就朝这螺旋桨碰上去,结果把白鱀豚脑袋打得稀巴烂,有时把身体一截两段,多的是,厉害吧。
一两种动物灭绝了,好像不是大事,实际上是大事,因为长江是一个整体,你一个环节断了,下面环节就跟着来了,最后其他动物受到了威胁,人也受到了威胁了。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头,粗放的经济发展模式下,长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,长江病了,而且病得不轻。问题在水里,但是根本的问题还在陆上,人的问题。所以我们一定要保护长江水系,不要让它受到破坏,保护长江生态系统,这才是我们的根本。
2007年我们白鱀豚已经宣布了功能性灭绝,那么白鱀豚是不是灭绝了呢?世界上有一个公认的规矩,五十年以后再不见到这个物种了,你可以说它灭绝了,五十年之内,只能说它功能性灭绝。那么现在我们长江也保护起来了,拯救的措施也陆续成熟。我们在石首建立了白鱀豚保护区,它以前生活过的地方,有它生活的各种条件,不会受到人类伤害。因此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,我们的白鱀豚也好,白鲟也好,能够再看到它的身影,这是我的希望。谢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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